第(1/3)页 中军大帐。 帐外风声渐紧。 雪粒如针,拍打在帐幕之上,细碎而急,似要将那层厚帆布都刺穿。 帐内火光微暗,炭火燃得低沉,发出不时的“噼啪”声。 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,仿佛能一点一点击在人心上。 赵烈、梁桓、韩云仞、董延四人肃立。 他们谁都不敢先出声,只能垂着目光,看着脚下的地毯,任寒气顺着铠甲缝隙渗入骨中。 方才那场请退,震彻全营,情势之重,他们谁都没从中缓过神来。 如今这帐里只剩几人,却比刚才千军呼啸时更让人喘不过气。 因为萧宁的话,太出乎意料。 “朕问你,在朕来此之前,北境将士如何看朕?” 那句平平淡淡的询问,像一柄刀,轻轻地,却稳稳地插入他们心里。 一时间,谁都不敢动。 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,映出一层冷汗。 连梁桓这样性子直爽的,也不敢抬头。 他知道,这个问题,没有安全的答案。 赵烈站在最前,背脊绷得笔直。 他喉结滚动,指节微微用力,似乎想抓住什么,却又无从着力。 “陛下此问……臣,不敢言。” 他低声道,声音发紧。 萧宁背着手,立在火盆前。 火光映在他衣襟下摆,烫出一道暗红。 他神色平静,看不出喜怒。 “但说无妨。” 那声音很轻,却不容拒绝。 帐中安静得只剩下炭火的爆裂声。 那一点火星跳起,落下,仿佛每一次都敲在几人心头。 梁桓偷偷抬头,看了萧宁一眼。 那目光温淡,甚至带着笑意,可那笑让他心底发寒。 因为越是平静,越显得深不可测。 赵烈的呼吸变得极慢。 他明白,逃不过了。 既然陛下要听,那就只能说。 他抱拳,沉声道: “陛下既问,臣不敢欺。” 话到此处,他顿了顿,似在酝酿。 旁边几人皆绷紧了神经。 韩云仞甚至在心底暗暗祈祷,愿赵烈能稍稍婉转,莫要太直。 可赵烈并非圆滑之人。 他出身将门,说话素来实在。 他再三思量之后,仍旧选择了实言相告。 “在陛下亲至北境之前,臣等所闻,皆是……王爷往日之名。” 他抬起头,目光直视前方,语气平稳,却带着几分难掩的迟疑。 帐内的气息顿时更冷。 萧宁微微一笑:“说来听听。” 赵烈的心口像被什么压了一下。 他深吸一口气,低声开口—— “昔年,北境将士多言,王爷不通武事,不晓军阵。” “每逢秋猎,只知豪奢张扬,设宴比鹰,斗犬为乐。” “有一次御猎西苑,据说王爷放鹰逐鹿,反被鹿顶翻于地,笑者遍野。” “那件事传到北境后,几乎成了军中笑柄。” 他稍作停顿,嗓音沙哑,继续往下说。 “还有人言,王爷贪饮无度,好聚宾朋,夜夜笙歌。” “京师的金霞楼、梨园台,无不识陛下尊颜。” “有老卒戏言,王爷在那处出入的次数,比上朝还勤。” 梁桓眉头微蹙,韩云仞脸色已微变。 赵烈仍旧咬牙往下—— “又有人传,王爷轻财好施,动辄撒金于街,以银铸碗,邀人斗酒。” “有一次,京中雪夜,王爷醉行市口,遇流民而笑,掷金百两于地,言‘拾者为贵’。” “此事传至军中,士卒讥讽,皆言王爷不知寒苦。” “也有人说,王爷轻佻任性,曾为斗马,闹至宫门之外。” “那一日,三王并辩,王爷高声失仪,被禁足十日。” “自那之后,凡议王爷者,无不以‘纨绔’二字称之。” 帐中气氛愈发凝重。 赵烈的语气却更低沉,像每个字都带着重量。 “陛下登基之前,军中还传一言。” “有人说,王爷幼年聪慧,却早弃学问,弃礼仪,唯好声色。” “朝中老臣多叹,言‘昌南王若为天子,则大尧多灾’。” “也有人暗言,先帝无嗣,传位于王爷,是天意弄人。” “这话虽重,却确有其传。” 赵烈说到此处,额上已有冷汗渗出。 他顿了顿,抬袖抹去汗水,低声补道: “臣当时亦闻此言,不敢驳,只觉惶然。” “北境将士多半出身寒门,他们不识王爷,只听传闻。” “有人戏言——若王爷真至北境,怕连马镫都不识。” “还有人言——若他为帅,一日之内便亡。” 梁桓的手微微一抖。 这话已是彻骨之刺。 若再多说一句,便是亵上之罪。 可萧宁始终没出声。 他神情淡淡,眼神中不见半分波澜。 似乎这些话,与他全然无关。 赵烈的嗓子发紧,却还在继续。 “臣记得,当时有老校校尉言,‘北境男儿铁血,以血立名,王爷不过锦衣玉骨,不堪风雪。’” “也有人说,王爷纵得天下,怕连刀都不敢提。” “这些言语,虽粗鄙,却确是旧传。” “更有人背后议论,王爷一生从未披甲,未亲临军阵,不识兵心。” “有人还言,他少年纵逸,轻慢文士,轻慢庶族。” “京师寒士皆怨,北境武人亦轻。” “于是军中早有定论——王爷非能治军之主。” 这番话一层层叠加下来,犹如刀刀入骨。 梁桓、韩云仞、董延早已汗湿后背。 他们不敢阻,也不敢看萧宁的脸。 只有赵烈还直直地立着,嗓音低哑。 “直到陛下登基那一日,军中仍有流言。” “有人说,大尧江山,自此恐不安。” “亦有人私下叹——世间竟真有以‘纨绔登基’之事。” 最后一句说出,他再也说不下去。 喉咙干涩,胸口发紧。 帐中陷入一片死寂。 连那点火光都似黯了下去。 只听得风声,越吹越急,似在帐外咆哮。 梁桓偷偷看了萧宁一眼。 那一眼,就像看进了深渊。 天子的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,却无半点情绪可辨。 他不怒,也不言。 只是看着赵烈,静静地,看得人心底发凉。 赵烈低下头,嗓音几乎听不见:“臣所言皆实,不敢妄增,不敢妄减。” 说完这句,整个人微微一颤。 帐中无人动。 风卷起火星,炭灰落在案角,发出细细的声响。 那声音,在此刻显得极长。 梁桓心头发紧,几乎要出声求饶。 可就在此时,萧宁忽然动了。 他抬起头,唇角微微弯起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