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平阳城营地内。 那一片红线被抹去半寸,沙粒簌簌滚落,像雪坠地。 赵烈目光炯炯,盯着几人。 “你们的意思,是护驾后撤?” 梁桓抱拳:“正是。” “我们可以留下死守,断后三日。三日之内,若敌军真退,自是最好。若不退,至少陛下可安全离去。” “将军,”他说到此处,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而坚定,“人死事小,国本为重。若陛下有失,这场仗就算守住,又有何义?” 这一句说得极重。 连火盆的噼啪声都像突然止住了。 空气凝得发冷。 赵烈垂下眼,沉默良久。 梁桓看着他,目光愈发恳切:“将军,我知此言不合军纪,但……陛下若真在城破之时仍在此地,我们皆为罪人。” 韩云仞也拱手道:“梁兄言之有理。守与不守,陛下若在,便有胜负的意义。若陛下不在,我们便再无可守之物。” 董延跟着点头,低声附道:“平阳是陛下的阵,若此阵崩,朝廷必乱。末将以为,至少应先遣一小部,护陛下后撤——即便陛下不允,也该暗中备策。” “宁可他不需,也不能无备。” 话音落下,帐中众人都望向赵烈。 赵烈的眉头,缓缓皱了起来。 他并非不懂他们的意思。 事实上,自萧宁下令那一刻起,他心底也闪过过同样的念头。 可那念头一闪即灭。 因为他记得萧宁看着他时,那目光的深意。 ——“告诉将士们,平阳三日不破。” 那不是一句口号。 那是命令。 是信念。 也是一场无形的赌。 赵烈抬头。 他看向梁桓,语气沉稳:“我明白你们的忠心。” “这件事……我也想过。” 帐中几人皆是一震。 赵烈没有避讳,神色极为认真。 “你们说得没错。” “如今敌众我寡,平阳不险,若真让陛下身陷其中,哪怕我们拼尽全力,也难保万全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几分:“可就陛下的性情……怕是不会答应的。” 梁桓怔了一下:“将军的意思是?” 赵烈苦笑一声。 “你们也都跟着陛下这些日子。” “他什么脾气,你们该比我更清楚。” 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忽然重了几分,带出一丝压抑的敬意。 “他亲自披甲,亲自入阵,不坐车、不乘马,与军同食同宿。” “连昨夜雪寒成冰,也只是叫人添了火,却没让任何人替他换营。” “这样的陛下——” 他抬眼,目光深沉,“你们觉得,他会走?” 这一句问得极轻,却像一块沉石,直坠入众人心底。 帐中霎时安静下来,只剩炭火“噼啪”作响。 梁桓垂着头,神色凝重。 董延抿着唇,微微握紧拳头。 韩云仞低声道:“……若真如将军所言,那他怕是宁死不退。” 赵烈点了点头。 “陛下若退,他自觉负了北境。” “可他若不退,我们又该如何?” 说到这里,几人皆沉默。 空气压得发沉。 终于,赵烈抬起头,缓缓道:“也许——我们该试着去劝。” “劝陛下暂避锋芒?”梁桓皱眉。 “不错。”赵烈点头,“若是我们几个说,陛下定不会允。可若是全军将士齐请,陛下……或许会为众心所动。” “我想召集诸营,让所有将士,一起入中军觐见,请陛下暂退。” “这话一出,兴许还有几分可能。” 此言一落,帐中几人面面相觑。 片刻后,梁桓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。 “将军此举,恐不妥。” 赵烈微微一怔。 梁桓上前一步,压低声音道: “此事关乎天颜,关乎军心。若众将士一同前去劝驾,外人若传一句‘平阳众将请陛下退’,岂不是乱了士气?再说,若有心怀不轨者借机造谣,说北军惧战,岂不更坏?” 他语气恳切,显然是真心为赵烈思虑。 韩云仞也点头附和: “梁兄说得有理。军心易散,如今正该齐心坚守,若这时传出‘求陛下退守’的言语,只怕引起误会。” 赵烈沉吟半晌。 “你们说得不错,”他道,“但有一点——你们还没看清。” 几人齐齐抬头。 赵烈望向他们,语气忽然平静下来。 “如今的北境,已不是前日的北境。” 火光摇曳,他的影子拉得极长。 他一字一顿道:“自陛下入营以来,这里再无惧战之士。” “我走过前营,也去过后军,看见他们在雪中练阵、补城、磨刀。” “没有一人畏敌,没有一人退怯。” “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,是——‘只要陛下在,我们就不怕’。” 他说到这,声音微微哽了一下,却又极快地压了回去。 “我敢断言,如今的北军上下,想的都是一件事——保陛下安。” “你们以为,若我召他们前去,他们会乱?不会。” “他们会请。” “他们会跪着请。” “他们愿以命守城,也要陛下先退。” 帐中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静。 梁桓看着赵烈,半晌没说话。 火光映在他的眼中,亮得发烫。 韩云仞喃喃道:“若真如此……那这支军,已不是旧军。” 赵烈道:“不是。” “旧军的血气被苛政压尽,新军的胆魄,是陛下给的。” “他以身作则,立信于众。” “如今,这四万之众,虽残,却有魂。” 他说着,缓缓走到帐门前。 外头的晨光透过帘隙洒进来,一道道银线映在他甲胄上。 “梁桓,”他回头看了一眼,声音低沉,“此刻若我们再顾虑军心,就是不信陛下。” “而若不信陛下,我们如何指望将士信我们?” 梁桓沉默。 他抬起头,迎上赵烈的目光,那双眼清冷如冰,却又透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决绝。 良久,他重重一拱手:“末将……无话可说。” 赵烈微微颔首:“你我心意一致便好。” 他抬手,沉声喝道:“传令——各营将校,速集前阵,整备甲胄,随我觐见陛下!” “是!” 数声应令,震得帐外旌旗猎猎作响。 风卷着白雪,从帘缝灌入,火光被吹得摇摇晃晃。 梁桓、韩云仞、董延三人对视一眼,皆在眼底看到一抹隐约的热。 他们心知——此去不止是请命。 也是一次心的宣誓。 …… 半个时辰后,号角声渐起。 大纛之下,甲光照雪,列阵如山。 数百名将校依次肃立,胸前披着霜寒,眼神却如火。 他们没有喧哗。 只是默默等着。 当赵烈出现时,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。 那一刻,四野风声似乎都被压下,只剩呼吸声在空气里轻轻起伏。 赵烈的脚步沉稳。 他站在阵前,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。 这些人,有的年纪不大,鬓角却早白;有的满脸刀疤,神情肃然。 他们都是血里爬出的兵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