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话一出口,帐中沉寂。 风吹帐帘一角,摇晃如影。 庄奎放下盏,眉头微蹙,却并未有怒意。 他只是静静望着徐学忠,好半晌,才道: “你醉了。” “我没醉!”徐学忠挺直了腰,却险些一头歪倒。 “我只是替你不值。”他苦笑一声,“你为王爷出生入死,到头来,什么名分都没有,甚至连个赏赐也没有……” 庄奎终于轻轻一笑。 那一笑,不似嘲讽,不似悲怆,只似刀锋摩擦甲鞘的轻响,冷静、清绝、无喜无悲。 “什么都没有……”他喃喃重复了一句,“这也挺好的。这么多年,不一直都是这样么!” “而且,没有赏赐,总比被人惦记被人嫉妒强。” “我就是个粗人,可不喜欢这些。” 他举盏一饮而尽,将空盏轻轻放在案上,语气淡淡: “你不用替我抱怨,也不用为我忿怒。” “我是军人,不是朝臣。” “军人,听命,不问赏。” “这一路走来,能还活着,能穿着甲、持着剑,还能带你们这帮兄弟站在营中,就已是最大的回报。” “至于其余……”他顿了顿,抬眼望向帐外如墨的夜色,淡然道: “随他去罢。” 此话一出,徐学忠满脸错愕,一时竟不知说什么。 他只觉得那帐内灯光忽然变得遥远而苍白,庄奎坐在其中,背影如山,身影如刃,凛然而立,却孤绝如峰。 他低头默然,只觉喉头微涩,心中发紧。 庄奎却再未说话。 他只是又添了一盏酒,推到徐学忠面前: “别废话了,继续喝。” 夜色渐沉,酒盏复满,旧友对坐,无言也成杯盏。 帐外,临州之风缓缓而过,吹散了几分酒意,却未能吹散心头沉沉之思。 夜深了。 营帐外,风吹旌旗猎猎作响,如远山野兽沉沉喘息。营火燃烧的赤光透过帐布缝隙映入,映得帐内昏昏沉沉,光影晃动,如旧梦初醒。 酒坛已空两只,案上的菜肴早凉,汤汁泛着一层浮油,碗碟杂乱摆着,像极了两人此刻的心绪。 徐学忠坐在那儿,倚着案角,衣襟半敞,脸色泛红,眼中醉意如雾。 庄奎也难得露出几分醉态,虽未失言失态,但那背脊终究不再挺如山岳,坐姿微微前倾,手指缓缓摩挲着酒盏的边沿,神色淡漠中,似藏着什么被埋了许久的疲惫与沉默。 良久,他忽然轻轻出声。 声音并不高,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沧桑: “学忠。” “是。”徐学忠一激灵,坐直了几分。 庄奎没有看他,只是低头望着桌面那枚酒渍浸透的盏痕,半晌方又道: “你方才说的那些话……其实也不是我没想过。” 他这句话一出,帐内一下安静下来。 徐学忠不敢打断,只睁大眼睛盯着将军,仿佛生怕漏听了任何一个字。 庄奎语声低缓,带着微微的嘶哑: “要说没想过……我也不是那般彻底死心的人。” “陛下登基的那年,我其实是盼过的。” “盼着哪怕只是一纸诏书,一个口谕,哪怕只是随便封个闲职,授个虚名,也算是个念想,也算是陛下还记得,我不是他的兵,是他一起打下天下的人。” “我不贪那点赏,不图那点权……可人心是肉做的。” “咱们一刀一枪砍下来的江山,总得知道,那刀砍在自己身上值不值。” 他顿了顿,仰头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,喉头滚动,神色却无悲喜。 徐学忠张了张嘴,终究还是没插话,只觉得心里发苦。 “我不是要跟别人争个官帽子,也不是妄想着进京捞个兵部。”庄奎低声笑了笑,那笑意带着三分自嘲,七分死寂,“只是想知道……在他心里,我还算个兄弟,还是个值得交托的将军。” “可你看现在——”他摊开手,掌心粗茧如石,仿佛是这一生披甲不下的印记,“天下太平,我在临州演阵如此之久了,他连句话都没带过来。” 帐内灯影摇曳,将庄奎的脸照得忽明忽暗,那些年来被风雪蚀刻出的棱角清晰可见,却也格外孤单。 他声音低下去,几乎听不清: “原想着,若真有封赏,也该轮到我了。” “可到如今——” 他摇了摇头。 “看来有些人,是能共苦,不能同甘的。” 这话一出,帐内沉默到极点。 徐学忠只觉一阵酸意直冲鼻腔,眼中竟泛起热意。 他跟着庄奎这些年,从生死沙场到冷宫王府,一路从尸山血海杀出,如今听庄奎说出这等话,只觉得像是铁铸的山岳也终于出现了裂缝。 那是一种真正的死心。 “不过……”庄奎忽然又开了口,语气却转得淡了些。 “要说这几年陛下就真不记得我?我也不信。” “他是那样的人吗?” “不是。”他自问自答,眼中浮现短暂的思绪之光。 “我猜,他是想给的。” “只是,他给不了。” 他语气很轻,却格外笃定: “他在京里,没有人脉能替我说话。朝中那帮文臣,哪个喜欢我?” “那些人见我就烦——粗人一个,不讲章法,不守规矩,动辄顶撞,难管,难驭。” “你也知道,之前有一次朝廷调兵,我不愿听调,还写了封斥奏回去,连带着几个兵曹也被我骂得灰头土脸。” “那帮人,怕是把我恨得牙痒痒。” “陛下一旦提我,定然百般劝谏,处处掣肘。” “那孩子……他一个人站在朝堂上,对着一群身经百战的老狐狸,我想,他也是举步维艰。” “所以,我不能怪他。”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