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霍纲亦未语,只低垂着目光,像在回忆方才那道答得无懈可击的统筹题,额角不觉沁出一丝细汗。 而就在这沉寂几欲凝结之时,一道身影缓缓走出清流列。 魏瑞。 他不动则已,动则必有所图。 此刻,魏瑞缓步而出,未曾急言,亦无动怒,只在李安石面前停下,静立片刻,才缓缓拱手: “老臣魏瑞,斗胆一问。” 他声音不高,嗓音略显沙哑,却字字铿锵: “李大人既志在吏部,老臣便问一吏政积弊之难题。” “此题,非为刁难。” “乃是老臣亲历五朝而未能解者,至今仍为诸部心腹之患。” 话音一落,殿中肃然。 “此题”一出,连许居正眉头也是一紧。 魏瑞口中的“五朝未解”之题,哪是寻常人敢答的?连他都从未听魏瑞如此公开开口试人,显见此次出题之重。 魏瑞不疾不徐,继续道: “自文昭大帝时起,吏部三班选官制沿袭至今,虽名为公议推选,实则因条章繁缛、荐举失据,致使各部司在推人之时,多有暗中串联、互挟恩义。” “六部以下,九寺七监之中,‘以私赂调官’已成积习,虽吏曹年年督察,却始终如割水捉影,形在法外。” “尤以地方官人转任京司最为棘手。” “地方以功调京,本为奖优;而近十余年来,转任者多非真正政绩卓著之人,反是钻营有术、背后荐引。” “致使京中官箴沉浮,实务之官屈居下列,擅长迎合者居于其上。” 他顿了顿,微微仰首,看向李安石: “此弊久积,根深蒂固。陛下欲正朝纲,此事必不可回避。” “李大人若为吏部尚书,如何应此一局?” 他这番话说得极重。 不仅点出了吏部旧弊,更直指今日大尧官制之“信任危机”根源所在——吏道之不清、荐举之不公! 这不是一道题,而是朝纲一隅的死结! 魏瑞一字一句极稳极准,许居正、霍纲等人听来,俱觉额心发沉。 霍纲低声咳了口:“这是魏公旧恨。” 他知晓得最清楚——魏瑞当年曾数次上疏欲整顿推官制,却始终无法根除权贵输送之风。 此题之难,不在答案,而在“答不得”—— 稍有偏颇,即落权臣之口实; 若不言改革,又等于默认陋习。 而此刻,李安石仍静静地站着,听罢,只是微一点头,目光平静如故。 他沉默片刻,而后举步上前一小阶。 “魏阁老之问,诚关吏政根本。” “臣不才,斗胆略陈一策,不敢言破局之法,惟以为先破其‘影’,再逐其‘形’,最后归之于‘章’。” 这开口,殿中已然微动。 “吏政积弊,皆有三层。” “其一为‘影’,即权势之所投、贿赂之所趋——譬如某部司主事荐举其子部调京;或地方有钱势之家与京吏暗通款曲。此‘影’,最难缉查,因其隐于人情之下,藏于旧律之外。” “破之之法,在‘阳署’。” “每岁部选三班,宜设‘荐举台’,明列所举之人之荐人、所调之职、荐言之理,由公署附于选册末页,登榜三旬,不许改动。” “此举虽不能绝私举,却可借群议而逼使荐人自守。” “其二为‘形’,即外形之实弊——如原州府之员,调至京司,往往未待三年即更任要职,未经逐级则骤然高升。此‘形’之害,表面合制,实则违章。” “臣以为,当设‘缓转例’。” “凡地方调任者,皆不得直升内阁中枢,须自外司、少曹起步,履历一年方许升擢。” “如此一则可磨锐气,二则可杜后门。” “其三为‘章’,即制度之乱。” “吏部所持选格,近年已屡改,不合一统。有人循例,有人特调,有人因恩典破格,有人因军功越位,久之章法紊乱,令民间及士子不知趋避。” “故臣建议,吏部须设‘一统选卷’,三年为期,由都察院、太常寺、礼部共议一律,择定上下三阶之进阶标准,勿因人制格,反受其害。” 李安石语气不疾不徐,言辞虽有锐意,却极有节制,每句话后都略作停顿,便于群臣细思体会。 殿上安静得诡异。 魏瑞原本微蹙的眉,在他说到“阳署”与“缓转例”时微微一动,而当听至“选格统一”之议时,竟不自觉抬起头来,眼神中首次出现了动容。 “阳署”“缓转”“一统”三策——虽非彻底改革,但却避开了正面撼动权贵的锋芒,改以制度公开、节制晋升、规范章法三路并进,皆属可行之法,且有实际落地之可操作性! 最要紧的是—— 他说得坦然,答得克制,却又不回避问题的核心。 他并不“讨好”,亦不“绕路”,只就制度本身寻因析果。 魏瑞的眼神,渐渐变了。 他沉默良久,忽然对李安石躬身一揖: “老臣……受教了。” 这四字一出,许居正神情一震。 霍纲一抬头,魏瑞竟弯了腰! 这位清流首辅、三朝旧臣、德望高重之人,竟向一个无名之士致谢?! 这一揖,比任何赞语都要重。 金銮殿上,寂然无声。 那一刻,李安石仍只是静立不动,双手持笏,神色如旧。 可这份平静,在众人眼中,忽然变得深不可测。 而高阶之上,少年帝王唇角微扬,眼神却如深海之冰,澄澈却无波澜。 他等的,就是这一刻。 而朝堂之上,至此—— 再无人敢言“李安石不配”。 李安石之名,彻底深入人心! 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,一朝立于庙堂,竟以三问三答之姿,彻底撼动了满朝文武的固有判断。 这份才识,这份从容,这份沉稳——无可挑剔,无可否认。 高阶之上,少年帝王缓缓起身。 他并未高声宣言,只是负手前立,眸光平淡地扫过殿中众臣,语气温和而不失威仪: “李安石三答,诸卿可还有疑问?” 语声落地,静了一瞬,便有几位御史率先跪出,恭声高呼: “李大人政识老练,条陈有法,臣等以为,可担当吏部大任!” “臣等,心服!” 接着,又有数名郎中、大理寺丞、侍御史纷纷出列,整齐跪下: “李安石才识卓然,处事有度,臣等再无疑虑!” “请陛下重用!” “吏部尚书之位,他……配得上!” “配得上!” 金銮殿中,这声声响应如潮涌而起,掀起沉重肃穆的空气,终于露出一缕明朗之意。 许居正默默看着这一幕,久久不语。 霍纲微叹一声,亦随之俯身,恭声道: “陛下所识,果非常人。” “臣等,惭愧。” 清流阵营——已然心服。 不是因皇命,不是因殿威,而是因李安石一问一答之间,所显露出来的那种真正“知政、解政、能政”的能力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