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冰蝶不言不语,半立半侍地守在右侧。她与小莲同为皇后近侍,却是另一番气度:肤色微冷,眼尾略挑,素常寡言。 她手中执着剪与尺,间或前移半步,替皇后拂去缎面浮尘,或顺手添灯、扶案,动作尽合规矩,不越半分分寸。 她身上有练家子的劲骨,却用极稳极轻的节奏掩住了——她知道自己的身份,总把“奴婢”二字记在心里。 一室安宁。案上香盏里一缕白烟,细细直上。御衣的领口已成了半个轮廓,海棠暗纹只刺了两朵,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起落。 卫清挽忽然停针,目光在云锦与雨青间游移片刻,低声道:“再取一段细缎做里襟,夜里风大,他出行不耐寒。” 小莲“嗯”了一声,转身去柜中拣布。冰蝶见状,已提前将细弱的丝线捻好,递上时只俯身一句:“娘娘小心针。”便退回侧后。 这时,殿外忽有靴尖轻踏石阶的急响,随之是太监特有的细亮嗓音,隔着帘先唱道: “启禀娘娘——”声音被帷帐与温室的暖意压得柔了些,却仍带着公事上身的紧张。 帘钩轻挑,小太监小步入内,膝行至案前,垂首不敢仰视: “娘娘恕罪,陛下有口谕传来——请小莲姑娘,速往演武场。” 针尖在这一刻停在空中。 小莲怔住了,掌心的丝线差点滑落。 卫清挽抬眸,眼里先是一闪而过的讶异,随即平静:“演武场?” 她将针稳稳别在布侧,“小莲不过一个侍女,也不通武学,陛下唤她去作甚?” “就算是找,也得是冰蝶才对啊!” 小太监连忙俯身,声音压得更低: “回娘娘,陛下新得一件器物,欲试其威。先前召铁拳将军试过罗州石,今又点名,要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亲手试验……陛下言,小莲伶俐本分,可作其证。” 室内一静。 罗州石三字,像一粒冷砂落在温好的水里,微微一沉。 卫清挽当然知道那是何物——御前曾陈过一方作镇纸,坚如铁骨,连工部的重锤都不过敲出浅白印痕。 她侧过身,指尖轻压在缎面,语气却无惊无诧:“小莲。” 小莲忙伏身:“奴婢在。” “莫慌。”卫清挽安慰她。 “陛下既点名,不会叫你涉险。只是……” 她顿了顿,终究还是问向小太监,“陛下所谓新器,何物?如何试?” 小太监犹豫半瞬,终将所闻如实低声禀道: “回娘娘,是——火铳。陛下称其‘火药推发’,可凭细小之力发巨响、击坚铁。先前铁拳将军以拳试石,已见裂痕,陛下又说:要以‘手无缚鸡之力’者试其一发,做个比照。” “火铳……” 卫清挽把这个陌生名目在舌尖轻轻滚过,眸色如水,深了半分。 她不是不识兵器,但“铳”字久不见于眼前,坊间所闻又多是走漏风声的杂谈,“可凭细小之力击坚铁”的说法,更近乎奇谈。 小莲脸色白了一瞬,下意识攥紧了衣角: “娘娘,奴婢……奴婢怕手笨,坏了陛下东西。”她不敢直言惧怕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 冰蝶在旁侧头,眸光微沉,却仍维持着应有的恭顺。 她踟蹰一瞬,方压低声音道: “娘娘恕罪,奴婢多嘴——罗州石之坚,奴婢……曾以神游之力试过,难伤其肤。若真要小莲动手,恐有不妥。陛下或许另有安排,但……此事终究不同于寻常。” 她每一个字都放得很轻,既不逾矩,也不露怯,只将“担忧”二字掩在“规劝”里。 以她的身份,不该评议陛下的手段,因而话只点到即止。 卫清挽静静听着,未曾斥责。她向来懂冰蝶的性子——冷、稳,且不轻易多言。 她忽而记起前一日清晨,萧宁在御书房里说起《格物纲要》时眼中一掠而过的光,那光是少年才会有的兴奋,却被帝王的定力压成了一条细线。 她轻轻拢了拢袖,做了个决断:“小莲,你跟着去。冰蝶,本宫也去。” 小太监连忙应诺:“是。” 小莲忙跪下请罪:“娘娘,奴婢——” “无碍。”卫清挽扶起她,指尖暖而有力。 “你只按陛下吩咐行事,不必多想。若有不便,本宫在旁。” 一句“在旁”,像是在她背后撑起一堵稳当的墙。小莲心里的慌意这才落了些,重重应了声。 冰蝶默默退后一步,躬身道: “奴婢去备披风与软底靴,演武场风大地硬,娘娘着意。” 语毕不待吩咐,已利落转身,吩咐宫人取物、掩门、收针,动作干净利索。 顷刻,几案上散着的线轴、针匣都归了位。卫清挽将未完成的领口整整叠好,亲手收入漆匣。 她站起身,披了冰蝶递来的月白斗篷,领口扣一枚素银扣,便见小莲也换了便于行走的宫鞋,目光还带着怯,却尽力绷紧了背脊。 “走吧。”卫清挽抬手,薄薄一笑,转身出殿。 殿外的天色已经由晨灰渐转莹青。 廊下的宫灯还未尽灭,火舌伏在琉璃罩中,像将熄未熄的星。 宫道上撒着昨夜风吹落的松针,脚步轻踏过去,发出极细的响。 队前的小太监举灯引路,绕过回廊,过了两道拱门,光便亮了开来。 一路行去,偶有内侍、宫娥迎面而来,见皇后,俱伏身行礼。 小莲垂目随在侧后,心跳得很快,耳边是自己的血声与风声掺在一处。 她忍不住微侧目,看了眼卫清挽,只见娘娘神色如常,步伐从容,一双眼却比平日更亮些。 冰蝶走在殿后半步,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阴影、转角、檐下,凡是护卫应看的,她一项不漏。 她心底仍有疑云——“火铳”二字太陌生,陌生到她这样的练武之人都感到本能的抵触。 但她并不言,只将那份警惕化作脚尖的力度与腰背的绷直。 “娘娘。”小莲终于忍不住,用极轻的声音开口。 “陛下说……手无缚鸡之力。奴婢当真……能成么?” 卫清挽侧目看她,眼神里有笑,也有安抚: “你不需成,也不需败。陛下要看的,多半不是你。你只记一句——握得稳,心不乱。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