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才翻到第三页,便有人暗暗皱起眉——这里的推算符号与公式,与他们以往见过的全然不同,似乎是一种自成体系的记述方式,虽然符号旁附有注释,可一旦进入到后面复杂的推导,注释也显得力不从心。 “此处……是求弧长?”一名国子监博士低声自语,目光扫到卷页下方那一行复杂的比例式,眉心越锁越紧。 “像是弧长,但又多了数步——这数步的逻辑,我……暂且未得要领。”另一位工部郎中放下竹尺,轻叹一声。 几人再往下翻,翻得越多,眼神里的疑惑就越重。那种感觉,就像在读一篇完全陌生的文字,即使认得每一个字,组合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作者在说什么。 而在他们一旁,石宗方已经将另一卷《术算纲要》摊开在面前——这是“曲线与方域”之卷。 他先是微微眯眼,像是在辨认卷中的符号与公式,可没过多久,他的眼神便骤然亮了起来。 卷中所用的符号记述方式,与他自创的记号体系竟有数分相似之处,尤其是在处理弧线与方域转化的问题上,几乎与他近年反复推演的思路暗暗契合。 他向下一页,看到一段推算关于“圆域分割法”,竟将圆面拆分成无数细微的曲边条形,再将其面积换算为近似矩形之和——这种近乎极限逼近的思路,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低“哦”了一声,眼神中闪过抑制不住的惊喜。 “妙,真妙!”他忍不住出声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兴奋到极点的颤动。 案旁几位仍在艰难阅读的官员闻声抬头,看见他神情专注如痴,眉宇间那种喜悦与狂热是他们从未见过的。 “这一步……原来可以如此转折!”石宗方喃喃,指尖在卷页上疾速点动,仿佛在心中快速复现推算过程。 他已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在许府、是在一群同僚面前,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礼数。 许居正静静看着他,眼中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。 另一边的几位工部郎中和翰林编修,早已放下了手中卷册——他们是真看不下去了。 “此处的推算,已非我等所能解。”一位白须郎中摇了摇头,将卷册轻轻放回案上,语气里带着一种无奈的佩服,“只怕,除了石宗方,朝中能看懂这卷的人,屈指可数。” “何止屈指可数,我看一个也没有。”另一位国子监博士苦笑,“我们这些在度量之法上自诩有成的人,在此书面前,不过是瞪眼看天书。” 与他们的苦笑相比,石宗方的神情却越来越像一个深陷珍宝库的探寻者——每翻一页,他都要停下来仔细推算,生怕漏过一个细节。 当他读到“曲度积之求”一节时,忽然用力拍案,竹筹应声跳起,叮当落地。 “原来如此!”他脱口而出,声音里满是醍醐灌顶的畅快,“此法若运用得当,可解余我多年未尽之惑!” 说完,他索性席地而坐,将卷册铺在膝前,抽出自己的竹筹与绳尺,直接在厅中演算起来。 那神情,那姿态,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与手中的算题。 厅中其他人一时间面面相觑——他们早就听说石宗方痴于术算,闭门不出,可今日一见,才知传言非虚。 他全然不关心旁人的目光,不关心厅堂里还有谁,也不关心案上的茶水早已凉透。 阳光缓缓移过窗棂,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,又慢慢挪向另一侧。时间流逝的痕迹,在厅中几乎无声无息,可石宗方却连一次抬头都没有。 几位官员渐渐不再尝试阅读手中的卷册,而是干脆将注意力转向石宗方——他们好奇,这本《术算纲要》究竟有何魔力,能让一个平日连工部尚书都懒得搭理的人,沉迷到这般地步。 许居正坐在案首,目光沉稳,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。 他心里清楚,这卷《术算纲要》不仅仅是术算之法的合集,更是一座真正的新天地。 而此刻,石宗方已经踏入了那座天地,并且走得越来越深,深到再无他物能将他拉回。 厅堂内,笔墨的香气、纸卷的质感、竹筹的轻响交织在一起,化成一片静谧的乐音——这是只有真正沉入术算之道的人,才能听见的声音。 从这一刻起,石宗方已不再是许府的客,而是这卷《术算纲要》里,最忠实的旅人。 午时将近,许府的厨房里早已炊烟袅袅,檐角下飘出的饭香夹着淡淡的汤气,沿着廊道一路散进书房。 书房里,日光已从东窗转到了西窗,斜斜照在案几与地面上,竹影在墙壁上轻轻摇动。厅中的卷册、竹尺、陶盘依旧如晨间般铺满案面,只是桌案的另一端,多了一盏早已凉透的茶,杯壁上浮着一层细细的茶垢。 石宗方仍旧盘膝坐在卷册前,身子微微前倾,双眼灼灼,像是生怕下一瞬就要错过什么珍贵的景象。 他的指尖翻卷如风,纸页在手下发出清脆的摩擦声,快得让旁人都替他担心会不会漏过什么,可每一页,他又都在极短的时间里勾下几笔注记,公式、比例、符号密密麻麻。 “妙哉!”忽而,他低低一叹,声音里透着无法压抑的兴奋。 接着不过一息,又是“精绝!”、“奇思!”——这些赞叹不时从他嘴里溢出,就像是推算间的本能反应,甚至连语调都带着一种被震动后的颤音。 厅中其他几人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勘校,原本他们还想着能不能挑出几处瑕疵,好在许居正面前立点功,如今却全都转为观望。 他们甚至渐渐有一种微妙的感受——这卷《术算纲要》,在他们手中不过是一座深不可测的迷宫,可在石宗方手里,却仿佛是一条笔直的长河,他不但看得快,还能顺着水势一路追寻下去,时不时还在沿途采到金子般的发现。 阳光一点点往外挪,厅堂的光影也随之变换。 终于,外头传来脚步声,许居正的管家亲自推门进来,躬身道:“老爷,饭已摆好,请诸位移步前厅用膳。” 许居正抬头,目光先落在石宗方身上。 “石先生,先用饭吧。”许居正语气平缓,带着一丝招呼的温和。 可石宗方全然没有听见似的,指尖依旧在卷册上飞快划动,眼睛盯着那一列复杂的比式,嘴里喃喃自语:“此式若拆为三段,可省去一步转化……啊,奇绝,奇绝!” 许居正只得加大声量:“石先生,先用饭。” 石宗方依旧没抬头,只是摆了摆手,像是要驱散扰人的声响。 几位官员互相对视,眼神里全是无奈——他们这才真正见识到“算疯子”三个字不是虚名。 许居正盯着他片刻,见他毫无回应,只能轻轻摇头,与一旁的国子监博士对视一眼,二人都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出了同样的意思——这人,怕是要把自己关在这卷书里出不来了。 “罢了,”许居正收回目光,淡淡笑道,“看来,这《术算纲要》用不到我们了。” 他的语气里并无讥讽,反倒带着一丝欣慰与笃定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