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他不是没有被外物撩动过心弦的人,可多年来潜心算道,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——凡事不凭一时情绪下结论。即便是术算中最闪耀的发现,也需反复推演、试证,方能得其真。 此刻,他便在用同样的法子平息自己。 那股被信中字句激起的冲动,经过一番冷静的内心自问,已被重新压入心底。 “陛下……圆周常数……”他在心中反复默念,眉头轻轻皱着。 那人自幼的种种事迹,他虽未亲眼见过,却听过得太多了。 市井茶肆,士人雅集,偶有一提当今圣上的过往,总少不了摇头嗤笑。 纵然他平日不喜参与这些谈论,可耳朵毕竟长在头上,这些故事便像细沙一样,日积月累地渗入了心底。 他记得,有人说萧宁少年时,曾为一匹白鬃马,在大街上与人赌棋,连连出昏着,最后还当众推翻棋盘; 也有人说他曾在洛陵南街设酒擂,赌酒换玉,醉倒之后竟在酒肆门口呼呼大睡; 更有甚者,说他少年时曾有一年几乎整月未读一页书,反倒日日钻在瓦舍听说书先生编排侠客奇谈。 这些事是真是假,石宗方无意深究,可从这些传闻里,他捕捉到的是一个荒唐、轻浮、不学无术的影子——与“圆周常数”这样的词,简直像是分属两个天地。 他冷冷一笑,心中升起一个念头: 或许,这不过是那位陛下听到了些关于自己的传闻——知道他石宗方多年钻研圆与径的比例——于是命人将此题写进所谓《术算纲要》,好借机招徕、甚至借自己的名头为那套新科举添一分声势。 至于信中所谓“陛下亲算”,十之八九只是用来哗众取宠的说法。 皇帝自有无数能人替他效力,真要有了什么数字,冠以“亲算”二字并不稀奇。 想到这里,他的心口又添了几分冷意。 在他看来,算道是天地之学,不容沾染半分粉饰与虚名。 一旦将它与权势、名誉混为一谈,那便离真理越走越远。 他缓缓地将信纸折好,放到长案一角,不再去看。 手边的竹筹被他重新握起,仿佛那才是他心中唯一值得信赖的器物。 可就在竹筹触到指尖的那一刻,他的心思却并未完全回到陶盘与比例上去。 那行字——“圆周常数”——仍旧在脑海深处闪着光。 不论他如何怀疑、不屑,那都是他近月来废寝忘食所求的数。 哪怕这只是个噱头,他也想亲眼看看,到底是个什么结果。 石宗方轻轻吐出一口气,抬手按住了额头。 他明白,自己的倔强与好奇此刻正在交锋,而这一次,好奇已经占了上风。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: 如果这的确只是场虚张声势的招揽,他大可当面拆穿,了此一事; 若是意外地有几分道理……他也能借此印证自己推算的方向,未必是坏事。 屋外传来几声鸟啼,带着清晨独有的清脆与疏朗。 阳光已完全洒进院中,映得那封信上的红封绫带更为鲜艳,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。 石宗方缓缓站起身,走到门边。 他的脚步很稳,没有一丝犹豫。 在多年独居的院子里,他早已习惯了静坐苦思,可这一次,他知道,自己的答案不在陶盘上,也不在竹简里,而是在许居正手里。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案,那上面散乱的绳尺、竹筹、陶盘在晨光中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是无声地注视着他的背影。 他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:“只是去看一看。” 语气平淡,甚至带着一丝自我安慰的意味。 随后,他吩咐妻子:“收拾一下,我要出门一趟。” 妻子并未多问,只是点了点头,替他在柜中取出一件干净的青色直裰。 这直裰虽旧,却洗得极净,领口袖口都被熨得平平整整。 换好衣衫后,他系上一条素色的布带,将头发束成一髻,用一枚木簪固定。 他的装束很简单,既不似朝中士人那般讲究,也无半分寒酸,正如他本人——不求外饰,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。 走到院门前,他停了一瞬,像是在与这片安静的小院作别。 清晨的风带着露气扑面而来,拂动他衣襟的同时,也拂去了昨夜的些许疲惫。 他推开院门,青石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,巷尾的转角处,隐约有行人的脚步声传来。 他并没有立刻迈步,而是稍稍仰头,看了看那一方被晨曦照亮的天——那是他多年在院中仰望的天色,如今似乎比往日更亮一些。 终于,他抬脚,走入阳光中。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,带着一种要去探究、要去印证的决心。 不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,他都要亲眼看一看——那所谓的“圆周常数”,到底是噱头,还是……真有几分真意。 石宗方的身影在巷口渐渐远去,只留下他的小院静静伫立在晨光里,仿佛那里面的陶盘与竹筹,还在等待主人归来,继续未尽的推算。 晨光才刚透过朱漆大门,映进许府的前院,廊下的台阶已被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踏得微微湿亮。 院内设了一张长案,案上铺满了《术算纲要》的抄本、竹尺、演算简册与笔墨砚具,几名穿着青袍的官员正围着案子各自翻看,或低声与旁人切磋,或凝神在纸上比比划划。 今日许府格外热闹,不仅翰林院的编修与国子监的博士来帮忙,许居正还特意请了两位工部出身、精通度量与工程的郎中。 这些人都在朝中以术算见长,平日不常聚到一处,如今却齐聚许府,倒显得厅堂里气息紧张而充实。 许居正一身素色朝服,袖口微卷,正俯身在一份稿卷上审阅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