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厅中气氛如死水沉沉,谁也不再说笑,谁也不再劝酒,先前那些豪言壮语,如今皆成讽刺。 “我回去了。”卢修礼第一个起身。 他脸色难看至极,拱了拱手,连告辞都懒得说一句,便快步出了门,仿佛再多待一息都令他窒息。 顾延平亦站起,长叹一声:“这顿酒,喝得值了,喝醒了我这二十年的迷梦。”说罢,也转身而去。 裴景台紧随其后,摇头苦笑:“唉……‘一朝天子一朝臣’之言,果然古人不欺我。” “走了,走了。”陈荫仁叹息着,慢吞吞起身,一步三回头,最后竟没忍住回望王擎重一眼,似欲言又止,终究无言。 林志远最后一个起身,他走得很慢,似仍抱着某种侥幸:“王大人……若若若……若还有转圜之地,咱们是否……” 王擎重只是摇头,什么都没说。 林志远苦笑一声,再不多言,低头出了门。 顷刻之间,厅中再无半人。 满席杯盘狼藉、佳酿洒地,炙肉冷硬、灯烛半明,连先前奏乐的小乐工也早被吓得溜走。 只剩王擎重一人,沉默地坐着,眼神空落。 他缓缓起身,步履沉重如铁靴入泥,一步一顿地往后院书房走去。 那间书房极为静谧,朱木雕栏,青瓦遮檐,墙上悬着一轴残墨山图,是他早年尚在礼部任职时,一位江南画师赠予。 王擎重推门入内,反手关上门扉,室内光线幽暗,连风都似乎被隔绝。 他走到墙角,掀开一块地板暗格,露出一只铁匣。 那铁匣上覆着厚厚一层灰尘,可见许久未曾动过。 他小心地将匣子取出,拨开封扣,缓缓打开。 里面只有一封信,黑底红封,封口之处,绘着一只羽翼张开的朱雀。 他取出信函,盯着那朱雀印记看了许久,指尖一寸寸地摩挲而过,仿佛要将旧年记忆重新唤醒。 他的眼中,浮起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。 既有愤懑,亦有隐隐的挣扎,甚至……还有一丝不甘。 终于,他低声开口。 声音沉如哑钟,回荡在空荡的书房中: “难道……真的要走这一步么?” 他缓缓坐下,凝视着手中那封信。 良久,他不知想起了什么,忽地低笑了一声,却比哭还要难听。 “原以为……此局是我收手之计。” “如今看来……却成了最后的退路。” 他将信放在案上,手掌覆上,却迟迟没有揭开封口。 风从窗缝挤入,吹动案上灯烛,烛焰摇晃,那朱雀之影仿佛也在无声舞动。 王擎重闭上了眼,良久,良久。 那信封依旧未开,可他的神色,已然不再是方才宴上的自负,也不再是厅中众人散去时的惊惧。 那是一种极深的、决绝的静。 仿佛棋局已穷,剑已出鞘。 他喃喃低语,几不可闻: “既然你赢了这一局……既然你要斩尽杀绝,那就不要怪我了。” 书房之外,夜色已深,远处宫灯渐起,钟鸣隐隐。 这一夜,王府再无灯宴。 唯有那枚信封,静静躺在灯影之中,等候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命运回响。 夜深灯寒,许府堂中却依旧灯火通明。 书案上堆满书卷,书卷之间夹着细密批注与翻阅痕迹,几案之旁,茶盏冷却未换,数人仍捧卷凝神,竟无一人倦意生起。 正堂之内,早已不见最初翻书时的轻蔑与狐疑,众人神情肃然,气氛如同早朝之上一般凝重。 他们——都沉浸在这本名为《国学纲要》的书册之中。 许居正最后翻完一卷,轻轻将书合上,长长吐出一口气,仿佛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,却又像是忽而登临高峰,远眺云海之巅,有震撼,有敬畏,有久久难以言喻的澎湃。 他放下书卷,抬起头来,目光扫过一屋老臣,声音低沉却坚定:“此书……无一错字,无一疏漏。” 霍纲闻言,正好翻至末篇“问礼总览”,长篇文义将百家礼制杂而合之,归为三统九纲,一目了然,几近成体系之大观。他拈起书角,轻轻一弹,发出纸脆之音,感叹道: “不仅无误,且篇篇皆可称精妙。我翻阅了整整七卷,竟未能找到一处值得删改之语。” 李安石倚案而坐,指间的笔在桌上轻敲两下,低声喃喃: “最难得的,不在于文理周全、架构完备,而在于其注解独出机杼,非寻常记诵之言,而是自有真义——是‘读过’,更是‘悟透’。” 他将一页书摊开放在案上,那是《礼制本心》一篇中的注解条目,其引“太仪·宗法”一章,简述先王以宗法定礼之意。萧宁所附注语云: “人礼之始,本于亲亲;而政礼之极,归于敬上。若只知以等差为纲,而不知亲情之本,便失其仁;若只以仁义施下,而不明上下之序,便失其法。君子为政,当以亲为始,以敬为终。” 这段注解,既不以文华取胜,也无旁征博引,却将古礼之精髓以极简之语剖析而出,字字如刀,直透士人治政之本心。 李安石面露沉思之色,低声道:“此章一出,我这十年来研《太仪》,竟似未曾真懂。” 他语音虽轻,言辞却足以令堂中震动。 李安石何人?他的实力,大家在朝堂之上,可是见过的! 如今竟当着众人之面承认“未曾真懂”,其中分量,可想而知。 魏瑞则将手中书卷缓缓合上,正色道:“我曾阅注本不下十数种,但这本《国学纲要》却令我第一次觉得:‘解经’之义,不在引言,而在对时。陛下之注,皆有今用,不失其古,而合其今。” 郭仪也轻叹道: “他不仅知‘何以言’,更知‘何为政’,这是读经者中极难得之悟。我翻至《义礼通变》一篇,其中论‘礼不可泥古,亦不可逐俗’一条,其引旧例又附今议,竟将礼法演进说得如此通透,实是前所未见。” 他抬起头来,目光严肃:“若此书面世,世人知之,必将传为士林之范本。” “陛下之能,非止为君也。”霍纲道,“此书之下,便是名师。” 许居正沉默不语,良久,他轻轻起身,绕案数步,最终回身立于堂中中央,望向桌案之上那本《国学纲要》。 沉思片刻,他缓缓开口,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感慨的敬佩: 第(2/3)页